西撤途中, 威赫和明远、明连带领弟子们努力镇压住了云河心中的恨意, 防止他被心魔侵蚀。明迦胸口伤势严重, 青眉担心不已, 一路看着花族为他疗伤。
各妖族有受伤之人, 也都由花族忙前忙后为他们愈合伤口。花族已有些支撑不住, 云河凭借妖皇令为他们增加了体力, 他们又兴奋得叽叽喳喳。
铁宁玉与各门派负责殿后,她不时将乾坤玉借与众人使用。
众人又合力用镇魔印设了口袋形的结界,一旦魔族进入口袋, 触动结界,就会将魔族封印住,虽然无法永远镇住他们, 但多少能减慢他们的脚步。
明迦忽然想起什么, 对威赫说道:“冥王应当不能在凡界久留,魔族很快就会追上来, 请威赫师兄出面, 说服皇帝军队去护卫各地百姓。”
威赫觉得言之有理, 就找大军将领商谈, 双方一拍即合, 大军就与他们分道扬镳, 去搜寻逃亡的百姓,再找地方将他们好好安置。
众人一路退到了承极山,沿途也收留了不少百姓, 到达承极山时队伍已是浩浩荡荡。
又以承极山为界, 设立了结界,使魔族无法西行,若是魔族再往西去,便会危及到帝国都城、伤及唐坤元气,于抗魔不利。
大部分花族已精疲力竭,就在承极山外停住了脚步,既能早早休息,又能防御魔族,花神也乐得耳根清净,就同意了。
“我喜欢留在这里是因为,魔族进了山就走散了,我不一定能吃到他们。”食人花得意洋洋地对喇叭花说道,“而且他们进去后翻山越岭的,肯定一身臭汗!喂,你在听我说话吗?这就睡着了啊?!没出息!”
喇叭花被食人花用力摇醒了,他对食人花翻了翻白眼,懒洋洋说道:“你是吃饱喝足了,我奔波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歇一歇,再吵我就撕烂你的嘴,让你没法吃人!”
食人花一把推开了喇叭花,雄赳赳气昂昂地巡逻起了沉睡的族人。
其余众人进了山,承极山的七座最高峰被姬云境排列成了北斗七星,众人上了天玑星的山腰,此地进可攻退可守,又有一片平地可供众人驻足,众人这才静下心来疗伤,妖族们各自散入林中去了。
铁宁玉找了个无人之地将浸透了鲜血的月白长袍换了,依旧穿上之前的红色长裙,就与云河盘腿相对而坐,问道:“云河,你怎么样了?”她拉住云河的手,暗自感受着云河心中的魔障有多深。
云河缓缓抬头看着铁宁玉,低声道:“你助我把所有镇魔的心法都练一遍,我怕我会控制不住自己……”
铁宁玉就运起灵力,轻声诵起了姬云境传授的各种心法。她想起不久前姬云境逝于此地,而向大海和金鸾也惨死在魔族之手,自己在这世上竟真的没有一个同门了……
云河看着铁宁玉,她仍旧是面不改色、以坚强示人,但云河知道她已是心潮澎湃、悲伤不已。这一想,也牵动了他的痛处,让他想起了长生和小轲之死。
好一会儿,他才开口道:“我们不必为逝者过多地悲伤了。他们能去冥界,应当是最好的结局,想来冥王一定能护他们周全,这比落入魔道要好多了。”
铁宁玉点点头,自我安慰道:“人总有一死,他们为了抗击魔族而死,死时一定是自豪的、不留遗憾的……”
怎么可能不留遗憾!师叔飘零半生,又断了一臂;金师妹还那么年轻,从拜入光华门后就屡遭劫难;还有许许多多死去的修炼之人和妖族,如果没有魔族,他们就不会罹难……
她心中沉痛,一时沉默。
“王,九闳长老快不行了,有话要对你交代。”一个银狐战士走了过来,看见云河与铁宁玉执着手,原本冷漠的面色变得更加不善起来。
“我知道了。”云河说着,放开了铁宁玉的手就要起身。
铁宁玉看了云河一眼,示意他接下来很有可能会面对族人的责怪,让他做好心理准备。
云河意会,就与族人走向了树林。
铁宁玉有些忧心,担心云河会念及白菀的旧情而对银狐族言听计从,但她只能无奈地看着他的背影。
那个坚强而沉默的人啊,不是她铁宁玉一人的,他属于银狐族,属于整个妖界,也属于天下苍生!
那么自己少纠结这些,与他并肩去为众生战斗吧!
她不禁露出了微笑。
正好花神赶来,看见她对着云河的背影笑开,就一拍额头然后捂住了眼睛,责怪道:“铁姑娘,就算你不喜欢我,也不要老在我面前对云河那样吧……你不喜欢我,也要考虑考虑我的感受啊……”
铁宁玉被人撞见自己对云河发痴,心中大窘,立即换上漠然的表情,道:“你找我有事?”
花神捧住胸口作出被箭射中状,嗔道:“没事就不能找你了?!哎哟,真是差点被你给绕晕了,神武门和罗浮山叫你过去一起研究镇魔的心法。”
铁宁玉点点头,就跟着花神走去。
云河来到族人之间,察觉到有人被魔气侵蚀,就让他们运起镇魔印好生修炼。他来到奄奄一息的九闳长老面前,其他长老和离疆、白菀正围在他的身边。
九闳伤得很重,他对着云河伸出了手,用气声说道:“云河,过来……你和小时候真是很不一样了……我看着你长大,教你术法……”
云河沉默着点头,心里却明白,也正是这几个看似仁慈的长老,偷偷联合了大部分族人杀死了不愿意起事的人,背着自己犯下了弥天大错!自己对他们不是没有恨意,但不是恨他们让自己丢了长生咒、差点丧命,而是恨他们滥杀无辜,不识大局,造成了今日魔族逃离归墟海的局面。
然而就算魔族此时不出归墟海,日后也会随着归墟倒流而重现凡间。
自己对族人的恨是否有必要?
“有些话,我不得不说……你不会用妖皇令堵住我的嘴吧?”九闳冷笑着说道,令其余族人看向云河的眼神都变得鄙夷而不满起来。
“不会。”云河察觉到所有人的变化,微微皱眉。
此时的他已不是曾经被父王一路保护着的狐族王子,当年他无法承受丧母之痛,尚且需要用术法封印住那段记忆,而如今,他在族人的设计下经历了那么多悲欢离合,早已练就了一颗金刚不坏之心,虽然仍有喜怒哀乐,但族人对他的态度,丝毫撼动不了他的情绪。
“听小菀说,你已经记起了你母亲的事……很好……希望你永远不要忘记,是凡人杀了你的母亲,是凡人害得你父王出战……你可以亲近凡人、偏袒凡人,但我们所有族人,绝不会忘记仇恨……”九闳长老喘了口气,继续费力地说道,“该死的凡人、有一句古话,水能载舟,亦能覆舟,你再一意孤行下去,会失尽人心的……”
“我已经失尽人心了。”云河在心中这样想道,但他不想徒增九闳的痛苦,就没有说出口。
九闳长老长长地舒出一口气,闭上了双眼。两个族人将他抬到了三步以外,云河这才看见,九闾长老已经躺在那边的树下逝去了。
他的心更加沉闷,对魔族的恨意加深,不禁握紧了双拳。
“九闳长老的话,你都听进去了吗?”九阙长老也受了伤,步履蹒跚地上前说道。
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了云河身上,对他形成巨大的压力,长老们施以长辈之威,白菀用湿润的双眼楚楚看着他,而离疆一脸轻蔑。
云河低沉而缓慢地说道:“没有。我是妖皇,往后你们对我只能服从,不得抵抗。”说着,他转身就要离去。
“云河哥哥,我有话要说。”白菀低低地唤了一声,细细的嗓音像是能滴出泪来。
其他族人颇有默契地退了开去,有人将两位长老的尸体抬下去埋葬。
只有离疆上前来拉住白菀的手臂,说道:“云河一心要偏袒凡人,你劝不了他,你还是多休息,小心动了胎气。”
“离疆,你!”白菀被离疆气得脸色红一阵白一阵,这件事自己一直不想让云河知道,却被离疆如此轻易地就戳破了,自己在云河心中的地位一定会荡然无存吧?
“小菀,既然离疆不放心你,你就在他面前说吧,如果是关于凡人的事,就免提了。”云河淡淡说道。
白菀以为云河在为自己背叛他而动怒,心中更加焦急,却无法为自己辩解,只得甩脱了离疆的手,捂住脸哭着往林子深处跑去。
“小菀!”离疆给了云河一个狠厉的眼神,拔腿就去追白菀,以白菀的体质,连日奔波已经是辛苦了她,又怀有身孕,可千万不要出事,否则他一定不会放过那个叛徒!
云河知道白菀是因为身孕一事被戳破,她自知在自己面前已经没有了话语权,所以选择了逃离作为台阶下。
他皱了皱眉,曾经自己坦诚相待的族人,竟然一个个都有着如此深的心机。
他不屑地摇摇头,用妖皇令把白菀召回了离疆身边。
他转身往铁宁玉那边走去,迎面遇上了明连。
“妖皇,前方来报,魔帝和魔君在向承极山靠近。”明连说道。
“来得这么快?”云河有些不可思议,“只有他们两个?”
“是,应当是来和谈的。”
云河迈开了步伐,大步流星往修炼之人聚集的地方赶去。他知道,按照心魔的计策,战斗越是激烈,对魔族的力量壮大就越是有利;而魔帝和魔君竟然只身前来议和,魔族改变策略,说明他们一定有暗棋要走。
*
云河跟着明连来到了众人聚集的地方。铁宁玉和各大门派的掌门、赤焱、玄女、青眉、花神等人正围成一圈盘腿坐在地上。
虽然众人在商议着对抗魔族一事,但仍有淡淡的悲伤气氛萦绕在众人身边,尤其以赤焱三人为甚。
云河拍了拍赤焱的肩,就在他身边盘腿坐了下来。
“妖皇对魔帝、魔君只身前来一事,看法如何?”明迦问道,他胸口的伤已被包扎了起来。
赤焱瞥了青眉一眼,云河就明白那是青眉包扎的,狐族常年流浪,她对包扎伤口驾轻就熟也不足为奇。
云河沉默片刻,说道:“在此之前,魑魅应该曾试图说服他们不要开战,但他们还是选择了与我们交手,说明在战和不战之间,战对他们更加有利。现在他们突然前来和谈,应当在暗地里还有别的计划,以确保这一决定对他们利大于弊,甚至万无一失。”
铁宁玉沉思着说道:“会不会是因为冥王的出现让他们改变了策略?之前他们本可以吸取我方的力量,但是冥王从中阻拦,让他们看到了开战的坏处。”
“这也是一个原因。”威赫点头道。
“你们忽略了一个更重要的原因!”花神突然开口,“他们以为铁姑娘是月神转世!所以他们不方便动手。”
“如果真是那样,”铁宁玉眼中闪过狡黠的光,继续说道,“我们要利用这一点把他们拖住,再趁机镇压他们。魔族居心叵测,我们不可能一直都顺着他们的意思与他们合作下去。”
众人点头。
唯独花神大惊失色道:“用铁姑娘做诱饵?不不、不行!万一他们魔性大发,把铁姑娘带走怎么办?!”他心中无比懊悔刚才提起月神一事,说完就在自己嘴上打了一掌。
云河点头道:“花神所言不无道理。但是如果宁玉不是月神转世,他们发现之后应当会再度权衡双方合作的利弊,到时候他们或许会与我们撕破脸。不如我们给他们设个迷魂阵。”
“宁、宁玉?”听见云河对铁宁玉叫得亲密,花神的嘴角不可控制地抽了起来,差点又要气晕过去。
紫藤忙凑上去给他拍拍胸口,帮他顺气。
铁宁玉尴尬地扭过头去——这个花神,一定要无时无刻不表现出他对自己很有意思吗?自己天不怕地不怕,唯独见了花神就有点毛骨悚然,还被他害得不是被雷劈就是各种出丑……偏偏还没法绕开他走……
赤焱和玄女皱眉看了云河一眼,虽然他们对面前这些凡人的敌意已经全无,但还是不愿相信云河的心竟然是那样的归属。
威赫也有些不满,大声咳了咳,说道:“你的意思是,多找几个人迷惑他们,让他们没法认定到底哪个才是月神的转世?”
云河点头。
铁宁玉微微一笑,为云河能想出这样的计策而欣慰,曾经的他太过单纯,屡次被人欺骗,到如今,终于该他设陷阱让人来跳了。
“我可以替铁姑娘分担这个任务。”青眉柔声开口道。
“还有我。却不知道传说中的月神有何特点,我们该如何模仿?”玉璎正襟危坐,说话间忍不住用眼角余光留意着云河的眼神,见云河的目光里有些赞许,她心里一热,脸上一红。
明迦开口道:“但凡世间生灵转世,上一世和下一世未必会有相似之处,妖转世成人,人转世成妖、甚至飞禽走兽、花草树木,都是有可能的。”
众人闻言,低头若有所思起来,原来所有生灵一次次的转世,竟会变换种族,这一世追杀妖族的修炼之人,下一世可能就成了人人喊打的妖族!
有了这一层说法,往后凡人和妖族之间再有矛盾,便可以以此来说服双方了。
众人都面面相觑,因为想到了一处而会心一笑。
花神却“噗嗤”笑了起来:“听说还有男的转世成女的,女的转世成男的,怪不得有些男人扭捏作态,有些女人却力大如牛!”
被花神这么一说,原本沉重的气氛便活跃了起来。
花潮忙自告奋勇道:“那么也算上我!等到魔帝和魔君看花了眼,不能确定哪个才是月神转世的时候,我们一定能想出办法镇压他们!”
“还有我。”玄女说道。
花神拉住花潮,轻声说道:“你的脑子和战力,与她们相比差远了,魔帝和魔君不会觉得你是月神转世的,你还是别凑这个热闹,免得给自己惹麻烦!”
花潮面上不以为意地翻了翻白眼,心里却乐开了花——花神这是在关心自己?
明迦对众人轻轻一笑,叮嘱道:“诸位姑娘不必为了模仿月神而故作媚态,想来,连魔帝和魔君也不知道月神转世后成了什么样。”
几人都点点头。
青眉却脸上火辣辣的,想起了自己与明迦几次相见时都使出了媚术,她又是惭愧又是含羞。
云河说道:“他们快到了。我们先撤下结界,表示我们的诚心。”
威赫摆摆手道:“表什么诚心?!我们不露出戒心已经很不错了!”
铁宁玉说道:“威赫长老,魔族前来议和,一定是出于他们的考虑,我们要想办法了解他们下一步的计划,才能作出应对之策。”
威赫忍住了要大骂魔族的冲动,众人一齐起身撤下了结界。
玉璎让弟子们去通知附近的凡人注意躲避。
魔帝与魔君策马缓缓而行,快到承极山时,就见山外的结界突然被撤了下去。这一路上魔族没少被云河他们镇住,然而两人身为神族,很快就脱离了封印。
魔帝不屑地说道:“没想到这些人这么有胆魄,撤下了结界,也不怕我们趁虚而入。”
魔君点头道:“这样的对手反而难对付。好在魔神同意我们与他们联手,一旦计划达成,那么下来该头痛的,是天界了。”
“妖皇得到了神龙,”魔帝冷冷笑道,“天界会为他们曾经的所作所为后悔。”
两人进了承极山,就见云河带着赤焱、威赫和明远、明连迎了出来,没有看见铁宁玉,两人心中暗自失望。
但是想起心魔和魑魅的叮嘱,他们提起了精神。
前几日的那一战,让魔帝和魔君更加认定铁宁玉就是月神转世,他们就提出先休战,深入敌方弄清楚铁宁玉的身份再作打算。
“你们还真是痴心啊,竟然能为了一个女人,要放弃我们的大计。”心魔嗤笑着说道。
“别忘了,我们愿意加入魔族,正是为了沏雪!”魔帝冷冷。
“那你们最好也别忘了,月神的原身还在天界囚着。就算确认了那群凡人之中没有月神转世,你们也要与他们好好周旋,直到带他们上天界!”心魔说道。
魑魅心知魔帝和魔君在天界曾是天之骄子,当时的天帝都要让着战神父子几分,此时心魔用这样的态度对待他们,必然会引起两人反感,到时候两人说不定会脱离计划行事,自己的复仇大计便功亏一篑。
她便盈盈含笑道:“为了能再见到月神,你们会把云河他们拉拢过来的,对吗?云河有神龙之力,铁宁玉能永生不死,他们会为了凡间众生,把天界掀个底朝天的。”
魔帝没有答话。
魔君只是淡淡看了魑魅一眼,将她的心思看得通透——这个一心要向天界复仇的女人,同样对魔族心存着戒备,否则也不会把神龙送给那个区区狐妖,而她那样做还有另一个目的——利用那狐妖来制衡魔族。
这样想着,就来到了承极山下,魔君回过神来,两人下了坐骑。
几人以云河与威赫为首,云河向两人点头致意,道:“魔帝与魔君亲临承极山,对你我双方都是莫大的好事。”
魔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,面无表情。
魔君微笑道:“看来你们知道我们的来意了,那就省去了许多口舌,但还有一些事需要详谈。”
见魔族两人作出了反应,威赫只是始终僵着脸。让他对魔族笑脸相迎,还不如让他去死比较痛快。早知道就让铁宁玉来代替自己迎接这两个家伙了,但是她说不能在这时候现身!这群年轻人,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?欲擒故纵?
明连和明远见威赫没有反应,他们不想在见面时就得罪了两人,忙双手合十、对两人微微弓身行礼。
“那就请入内详谈。”云河说着侧过身,让两人上前来,就与他们并肩走向承极山内。
威赫下意识地向远离两人的方向走开一步,用别人无法听见的声音哼了一声。
北方的秋意侵染得特别快,此时已是深秋,夜幕铺天盖地地垂落下来,四处都是悦耳的鸟鸣声。众人一路往承极山内走去,眼前所见却愈加苍翠,承极山仿佛不受山外四季交替的影响,自顾自生机盎然着。
“这就是沏雪当年生活的凡界。”魔君在心中暗暗叹息,一直以来,他们兄弟俩所见的不是光明遍布的神界,就是充满幽暗的魔族聚集地,再就是被魔族搅得腥风血雨的凡界,而这样宁静又充满生气的凡界,他们是第一次见到。
众人脚程并不慢,当赶到天玑山下时,天已经完全暗了,将西面夜空中的上弦月衬得格外明亮。
所有人的心都动了——不管是已经心有所属的云河、赤焱、魔帝、魔君,还是心如磐石的威赫等人,看见一个修长的身影逆着月光走来。
*
那缕月光洒在魔帝和魔君的心上,幻化成波纹缓缓荡开,被封在心底深处几万年的往事一一浮出了水面。
魔帝仍是脸色冰冷,魔君适时点头回应着云河等人的话,然而两人心底已是汹涌澎湃。
像是心意相通一般,这对孪生子对视了一眼。
魔君眼神中满是歉意,魔帝看懂了他的意思——对不起,如果不是我介入你和沏雪,事情就不会变得无可挽回。
魔帝却微微摇头,用眼神回应道:“我为了能得到沏雪,执意要了夜神之位,却不知道沏雪心中只有你。是我没有经住倾城的诱惑,这才导致我们四人都犯下大错。”
魔君移开了目光不再回答。
月光下的女子轻轻地走来,空气也波动起来,云河等人已定下心神,魔帝和魔君却更快地在往事中沉沦了下去。
“云河,天权山那边来了许多无家可归的百姓,青秋山正在忙着安置他们,会晚点过来。”女子来到云河面前说道,没有刻意微笑,但是双眼中缓缓流淌着爱意。
魔帝和魔君看清了来人的相貌和身份,原来是一只貌美的狐妖,因为沏雪有狐族血统,两人便对她格外留上了心。
云河对青眉宠溺地笑笑,几人继续前行。
云河与青眉扮作恋人,是青眉的主意,因为她擅长媚术,一旦出现,就能轻易左右魔帝和魔君的判断,而以云河恋人的身份能经常接触到两人,这样一来,就能极大地削弱两人对铁宁玉的关注,分担她的危险。
魔帝忽然冷声说道:“我们还以为妖皇和那个不死的凡人……”他停了下来,意味深长地看着云河和青眉。
云河笑笑不答话。
赤焱冷哼一声,道:“妖皇是狐族,怎么会看上那个凡人,不过是那个凡人一厢情愿罢了。”
“赤焱,不必多说。”云河淡淡阻止了赤焱。
威赫在一旁看得哑口无言——
这群狐妖,撒谎都不会脸红,尤其是云河!记得第一次见他是在炼妖塔中,如果不是他心思单纯,怎么会被东方涵轻易骗了进去!现在怎的变化竟然这么大!还有,按照那红狐小子的话,凡人还不如狐妖是吗?这群狐妖,等事成之后一定要揍得他们分不清他们是谁、他们在哪儿!
魔帝的疑惑消除,不再认为青眉出现得蹊跷,然而青眉相于沏雪,实在是太过美貌了,甚至与当年的倾城都不分伯仲。
想起了倾城,对沏雪的愧疚让他锥心起来,他也就不再纠结青眉的身份,只是静静体会着那似曾相识的感觉。
沏雪,四万年了……四万年的囚禁,天界还是没有原谅你!不管你是否转世,我们都会找到你,救出你,到时候你是去是留,我都不会再干涉。
沏雪,那之后,你会有很长时间的自由,不用为了保护凡间而死,也不用承受神族给你的压力,凡界就由我们来守护,至于天界,就让他们见鬼去吧!
短短一瞬之间,魔帝想了许多,直到眼前忽然有大殿拔地而起,是魔君幻化出了太阳神宫供几人议事。
魔君本想筑起月神宫,方便在这里寻找沏雪的转世,然而他担心会引起魔帝不满,就用上了自己的神宫。十余人高的大殿内相对摆放着两排白玉的座椅,魔君示意云河等人入座,仿佛他是主、云河是客。
云河等人毫不在意地坐了,青眉坐在他身边,往下便是赤焱。
威赫轻轻哼了一声,与三人空出了一个座位坐下,明远和明连先在他身后站住。
几人刚坐定,铁宁玉就和花神、明迦、玉璎、玄女等人入了殿来。
魔帝和魔君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落在了铁宁玉身上,那袭红衣太过刺眼,像是他们碾压凡人时满地的鲜血,然而她的表情冷漠又坚毅,整个人似近似远,若即若离,令两人又是一阵恍惚。
铁宁玉在赤焱和威赫之间的空位上坐了,她看见云河和青眉并肩而坐、谈笑自如,脸色不由有些尴尬起来。
花神想要坐铁宁玉身边去,但看见威赫不动如山,只得挠了挠头,在明迦的谦让下,他在威赫下首坐了,明迦、玉璎、玄女、明连、明远才依次坐下。
魔君看见明迦胸前被包扎着的伤口,说道:“抱歉,大战中伤到你了。”
明迦双手合十道:“不妨事。”温润如玉。
云河便谈起了正题:“魔族对我凡界的策略,从战到和,让我们庆幸又惶恐,不知道二位方不方便告诉我们原因。”
魔君说道:“有几个原因,我想你们已经猜到了,一是因为冥王介入了此战,这对你我双方都极为不利,二是你有神龙在身,你我联手,战胜神族的把握就大些。”
花神妖娆地笑道:“你们也是神族。”
魔帝冰冷的眼神投向了花神:“现在不是。”
“原来是想借我们区区凡夫俗子之力。”云河靠在了椅背上,轻轻一笑,倾国倾城。
那样的举动在谈判中意味着占据上风,但为了找到月神转世,魔帝和魔君丝毫不以为忤。
魔君点头道:“不要以为光是我们在占你们便宜,等到了天界,你们需要有人领路。”
“别忘了我也是神族。”花神笑笑。
“哦?”魔帝再次冷冷看了过来,他看出对方不过是天界的一朵花,智力堪忧,便不屑与他多言。
魔君淡淡一笑,霎时间,双方之间徐徐展开了一幅巨大卷轴,长十余丈,宽三丈,延伸到了每个人的面前,原来是一副地图,白玉为底,上面无数微小的琼楼玉宇、荒山大泽渐次立了起来,云雾缭绕,这让众人有一种睥睨天界的幻觉。
“这是天界的地图。”魔君说着,看向了花神,意在让他检验真假。
不知是看懂了魔君的意思,还是出于好奇,花神果然站起来低头扫视了一番。
由于离开天界太久,花神的记忆不甚清晰,又不想丢了面子,就点头道:“确实是天界的地图没错。”
铁宁玉一脸担忧地看着花神款款坐下,终于对面前两人说道:“你们送来天界的地图,于你们没有任何损失,反而能让我们更好地助你魔族攻占天界。我们担心的是,一旦你们达成目的,你们就会再次对我们出手,毕竟心魔曾经屡次要招揽我们入魔族,而在招揽失败后,你们对我们下手毫不留情。”
铁宁玉冷若冰霜的表情激起了魔帝的兴趣,魔帝缓缓说道:“我们之前征战凡间,为的就是得到凡人和妖族的力量去天界,如果你们同意与我们联手对抗神族,我们之间就没有了战斗的必要,在我们胜利之后,我们更没有理由对你们下手,因为我们的敌人只有神族。”
“容我们考虑考虑。”云河说道。
按照计划,他们要拖延与魔族攻上天界的时间,以便查清楚魔族布在暗处的棋子,那样才能万无一失。再者,太过草率地答应与魔族联手,必定会引起对方疑心。
“我们的时间不多了,再过一个月,就是归墟一万年倒流一次的大限,我们便可以吸取归墟之力,登上天界。”魔君劝道。
铁宁玉点头道:“一个月,应当足够我们养好伤、考虑好二位的提议了。在归墟倒流之前,我们一定会给二位明确的答复。”
魔君对铁宁玉微微一笑,仿佛有和煦的阳光在大殿内绽开,他说道:“还请各位尽早作出决定,我们好尽快部署相应事宜。半个月的时间,应该足够各位考虑了吧?”
云河、铁宁玉等人犹豫着点点头。
威赫不满地拍了身边案几一掌,大声道:“尽快?哼!我们没法尽快,什么时候治好了伤,才能开始好好考虑。没想到我神武门一世英名,代代研究消除欲念、镇压心魔的经法,现在却要考虑和你们联手?”
被威赫这么一说,自认为已经放低了姿态的魔帝和魔君也不由怒火攻心,但是记着心魔的话,两人才没有发作出来。魔君似乎听见了魔帝冷冷的吼声:“待一切事成,我要手撕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!”
宫殿内的气氛顿时尴尬起来。
魔君便说道:“我们先研究天界的布防,其他事情日后再考虑。”
“我没记错的话,你们离开天界很久了吧?天界现在的布防会和那时候的一样?”花神皱眉问道,他欣慰地发现自己提出了一个非常有用的问题。
魔帝笑了笑,笑得有些邪魅:“放眼天界,除了我们的父亲战神,便是九天雷皇最擅战斗。我们的父亲早已被天界革职,现今负责天界兵权的,一定是九天雷皇。而九天雷皇是由我们父亲亲自抚养长大,他的进攻和防守,无一不在我们的意料之中。”说着,魔帝站了起来,脸上的笑容消失,转成了阴冷的表情,隐隐有雷霆之怒。
花神的笑容僵住,原来当年老追着自己劈雷的那个顽劣孩子,现在成了天界最关键的人物之一?
云河用手揉起了太阳穴,他在思考该怎样利用战神和九天雷皇的关系去对付神族,却怎么也没有头绪。
青眉极自然地靠了上来,轻轻地替他揉了起来。
虽然两人心中都有些尴尬别扭,但做戏要做足,在魔帝和魔君面前仍是表现出恩爱的模样。
铁宁玉越过赤焱瞥了两人一眼,皱皱眉,就专注地听魔帝和魔君开始讲解天界地图。
讲解完毕后,双方又客套了一遍,云河等人就要离去,而魔帝和魔君表示会暂时住在此地。
离开了太阳神宫,众人都默然不语,因为殿内那两个魔族一定能听见他们的对话,说多错多,到时候露出破绽可就不好了。
花神见云河和青眉走得近,而铁宁玉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,心想铁宁玉明知两人是为了迷惑魔族,但还是生气了。他觉得自己有了希望,就往铁宁玉身边靠去。
铁宁玉心中并没有花神想象的那般气闷。
她心想,既然连花神都误解了,那么半里外太阳神宫中的那两人也一定看不清她的言行,她便快步上前拦住了云河,仰头压低声音说道:“魔族的部署有变,心魔混进来了。”
云河低声道:“你找到冷烈的踪迹了?”
“心魔不在冷烈身上。”铁宁玉说道,“心魔一定会混到我们当中,趁机蛊惑我们,这就是他们的暗棋,就为了确保我们会与他们合作。”
“那么冷烈也进了承极山?他独自一人?”
“他和慕江死士一起,带来了许多百姓,还有长鱼家族。长鱼家族的新长老想要见我们,他说有要紧的事告诉我们。”
“那就麻烦你和各门派保护好他们。今晚我暂时会和青眉在一起,等有机会,我们一起去见长鱼长老。”
铁宁玉点点头,虽然知道他们两人是迫不得已,但她心中还是不免失落。
修炼之人动起心来,真是有些不可理喻……
可是,自己在光华门看见云河的第一眼,心就已经不平静了啊……